美國時間8月4日凌晨2時33分,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李政道逝世,享年97周歲。
作為一代物理學大師,他的生平可以從他年輕時說起。
1945年8月12日,也就是日本長崎核爆后的72小時,美國政府發(fā)表了《史邁斯報告》,即《原子能的軍事用途:美國政府發(fā)展原子彈之官方報告》,令當時的國民黨高層大為震撼。
年底,彼時三位在西南聯(lián)大任教且曾留美的學者——數(shù)學家華羅庚、物理學家吳大猷與化學家曾昭掄,突然被時任國民黨總參謀長陳誠緊急叫往重慶會面。
這場會面敲定了“種子計劃”,用美國退給中國的庚子賠款資助,由三位學者各選兩名可塑之才赴美學習基礎科學。而這項隱秘又下血本的行動目的,是讓中國研究出自己的原子彈。
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,吳大猷推薦的名單中,有一個本科都沒念完的大二學生。
吳大猷后來回憶道:“1945年的春天,忽然有一個胖胖的、十幾歲的孩子來找我,拿了一封介紹信,信是1931年我初到密歇根大學遇見的梁大鵬兄寫的。他介紹來見我的孩子叫李政道,原在宜山浙江大學,讀過一年級……”
當時,沒有幾個人看好這個吳大猷極力推薦的胖小子,甚至不敢想,他日后能闖出怎樣的一片天地。
1957年,諾貝爾獎頒獎典禮。(圖源:諾獎官網(wǎng))
求學路漫漫
1926年11月,當北伐戰(zhàn)爭剛剛在上海掀起工人武裝起義時,家中排行老三的李政道在一個上海名門望族中出生。
李政道的曾祖父,是蘇州大學的前身、蘇州博習書院創(chuàng)建人之一。父親李駿康畢業(yè)于金陵大學農(nóng)化系,母親張明璋也是當時中國少有的受教育女性。
據(jù)李政道回憶,父親對兒女們要求嚴格,而且非常注重道德倫理教育,不僅要求他們立雄心大志,還要愛國、有正義感、有同情心。
年僅4歲就學會了心算的李政道,毫無疑問是個天才。家學的耳濡目染下,李政道還自小讀書成癖。據(jù)稱只要看見書,他便總是忘了吃飯、刷牙和洗臉,也因此被全家送了個綽號“三糊涂”。
1947年,李政道(左)、楊振寧(中)和朱光亞(右)于密歇根大學所在的安娜堡留影。(圖源:社交媒體)
1937年抗戰(zhàn)打響后,日本占領了上海。李家?guī)捉?jīng)波折才將宏道、崇道和政道兄弟三人,從上海的東吳大學附屬中學,轉去了江西聯(lián)合中學讀書。
那時的李政道,就展現(xiàn)出對理科的極高天賦和理解力。高二時,他一邊讀書,一邊兼任低年級學生的代課老師,教授數(shù)學和物理兩門課。
雖然受到戰(zhàn)爭的影響,李政道沒能拿到中學文憑,但他還是在17歲時直接報考了浙江大學物理系,并順利得到錄取。
那時,浙大的原址已經(jīng)被日軍占領,不得不遷址到貴州遵義的湄潭顯,教學條件極其簡陋。李政道和同學們只能去茶館看書,在破廟里做物理學實驗。
隨著日軍的炮聲日益逼近,許多師生不辭而別,學校形同解體,李政道也被迫離開。經(jīng)人推薦,他前往設在云南昆明的西南聯(lián)大繼續(xù)求學。
吳大猷回憶稱,那時李政道學習異??炭?,“每日來我處,要我給他更多的閱讀物和習題,求知心切真到了奇怪的程度”。
后來,“種子計劃”啟動,要去英國參會的吳大猷在臨行前叮囑李政道,到美國后有什么問題可以找一名叫楊振寧的師兄。這人年長李政道四歲,而且在芝加哥大學已經(jīng)是人盡皆知的物理學天才。
志在鴻鵠
1946年夏天,在華羅庚的帶隊下,李政道從上海乘船前往舊金山,并搭火車前往芝加哥。
李政道本來申請了密歇根大學,但當他得知芝加哥大學有當時世界最著名的物理系,而且還會有師兄照應時,他改變了想法。
當時,執(zhí)行“曼哈頓計劃”并研制出原子彈的洛斯·阿拉莫斯國家試驗室中,第一任主任奧本海默已經(jīng)不在大學任教,難以找到機會接觸。但副主任費米,這位世界上第一座可控原子核裂變鏈式反應堆的建造者,則恰好在芝加哥大學開設了課程。
天賦異稟的李政道在芝大的教育體系下如魚得水,僅用了4年便完成的了博士學位,還被費米挑中成了他的門生。
1950年,24歲的李政道順利通過了博士論文《白矮星的含氫量》的答辯,以當年芝加哥大學博士論文第一的成績拿到了獎學金。
李政道(圖源:諾獎委員會官網(wǎng))
當時的芝加哥大學校長在授予李政道博士學位證書時表示,“這位青年學者的成就,證明在凝結了人類最高智慧的領域中,東方人和西方人具有完全相同的創(chuàng)造能力”。
大洋彼岸,新中國已經(jīng)成立,李政道不再需要為“種子計劃”負責,索性繼續(xù)自己的訪學。
最終,在楊振寧的引薦下,李政道進入了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,與他做同事、鄰居。
時任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院長奧本海默曾回憶稱,他最喜歡看到的景象,就是楊、李二人在普林斯頓的草坪上一邊散步一邊在爭論著什么。
他們之間大多數(shù)的交流和爭論是用中文進行的,同事們最多能聽懂一句“oh I see(我明白了)”。至于楊、李二人用手在空中比劃、計算著什么,則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。
1947年,在芝大攻讀神經(jīng)科學的凌寧(左)、攻讀物理學的李政道(中)和楊振寧出發(fā)游歷美國西部前留影,背景是他們合買的二手車。(圖源:《大師巨匠》)
兩名來自中國的物理學巨匠,最終憑著那個年代留美華人的一股沖勁,質疑了當時物理學界一向深信不疑的宇稱守恒定律,還請了同為華人的實驗物理學家吳健雄來驗證他們的猜想。10個月后,實驗數(shù)據(jù)表明,他們的猜想是對的。
1956年,楊、李二人合作寫的一篇論文,引發(fā)了物理學界在基礎概念上的一次革命。
著名物理學家費曼曾評價道,“質疑這一理論,要么是極聰明,要么就是極蠢?!?span style="display:none">jhm驛資訊
但事實證明了這一理論革命的成功,諾貝爾物理學獎也以歷史上最快的速度,在發(fā)表論文的12個月后就頒發(fā)給了這兩名華人。
那一年,李政道31歲。
楊、李二人在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相擁而泣,并分別寫信感謝恩師吳大猷。
厚澤故土
大眾記憶中的李政道,似乎總離不開與楊振寧的“決裂”。
有關兩人論文署名、功過恩怨的坊間討論,在20世紀80年代甚囂塵上。當時,中國正積極建設北京正負電子對撞機(BEPC),兩人因觀點相反而翻出舊賬。
但在那之前,李政道已經(jīng)做了一件流芳后世的創(chuàng)舉。
1971年4月10日,美國乒乓球代表團抵達北京,成為自1949年以來第一批獲準進入中國境內的美國人。
隨后,“小球轉動大球”,中美關系開始解凍。
正是在這一背景下,李政道于1972年回到了闊別26年的故土。他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嶄新國家的一切,并攜帶了一封美中科學交流委員會的信件,交給時任中國科技大學校長的郭沫若。
由于邦交關系的緊張,自1949年開始,李政道就再也沒能在美國看到中國的留學生。他回國的一大目標,就是為了推動留學項目重啟。
李政道的愿望最終在1979年正式實現(xiàn)。那一年中美正式恢復外交關系,他主持的CUSPEA(中美聯(lián)合招考物理研究生項目計劃)可以讓中國的物理學人才,無需通過語言考試,在專業(yè)能力達標后直接申請美國名校。
李政道(圖源:《大師巨匠》)
李政道向當時的政府高層保證,會把這些精英都培養(yǎng)成才。
他先是說服了哥大校董會,出了一套難度足以證明學生能在哥大物理系讀研的考卷,拿回國給中國學生做,再讓哥大物理系打分。一旦通過資格開始,哥大將發(fā)給這些同學全額獎學金。試點成功后,李政道又憑借自己的聲望,用了十年時間把這個計劃推廣到了全美53所大學。
在李政道的哥大同僚、同為諾獎得主的“上帝粒子之父”萊德曼口中,李政道在哥大校內被尊稱為T.D.先生(其名字的首字母縮寫),而且是出了名的孤傲學者。李政道挑選博士生的條件也極為嚴苛,以至于有學生覺得他“令人敬畏,以自我為中心,極端認真”。
但對待中國留學生,李政道的宏博與仁厚,是他的美國同僚們無法想象的。
在CUSPEA計劃實施的十年里,共有1000名中國精英通過這一計劃取得了美國名校的物理學博士。李政道夫婦為他們親筆撰寫了200多封推薦信,一共給他們爭取了近1億美元的獎學金。
1998年,李政道將其畢生積蓄的30萬美元,以他和已故夫人秦惠?的名義設立了“中國大學生科研輔助基金”,以資助大學生從事科研輔助工作。
為了勉勵中國學生,他曾題寫:“自尊向上,不進則退?!?span style="display:none">jhm驛資訊
如今,在北京石景山區(qū)的玉泉路19號,中國高能物理研究所門口的小廣場上,立著一尊頗具藝術感的雕像。那是李政道提出創(chuàng)意,并請藝術家設計的雕塑“物之道”。
雕塑的基座上,刻著李政道寫的一段文字:“道生物,物生道,道為物之行,物為道之成,天地之藝物之道?!?span style="display:none">jhm驛資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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